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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于朱翊钧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,因此他此刻的问话语气十分和蔼,听起来毫无诘问斥责之意。
徐泰时回道,
“寺库缺乏,胡马不堪寄养,边镇马政废弛,臣等无才,皇上今所需之内军马匹,太仆寺实在难以调拨。”
“还请皇上遣使南京太仆寺,或下旨兵部,如今一切军需,皆从本兵征调,王一鄂曾巡抚宣府又总督辽蓟,于兵事而言,臣远不及王尚书矣。”
“本兵”
是明朝兵部尚书的别称,在这里指代的是万历十六年的兵部尚书王一鄂。
朱翊钧一听就知道徐泰时这是在把责任推卸给兵部,不过他可不上当。
明朝马政的基本制度是“官牧给边镇,民牧给京军”
,前者实行于西北和辽东,由苑马寺和行太仆寺负责供应戍边部队所需马匹。
后者实行于南、北两直隶和山东、河南的部分地区,由南、北太仆寺掌管,其所得马匹主要供给京营骑操。
因此太仆寺虽然隶属兵部,但是民牧马匹的具体事务从明初开始就一直由太仆寺打理。
按照晚明的情形来看,皇帝若想给自己的禁军装备战马,一般只能寄希望于太仆寺。
倘或去下旨垂问兵部,兵部大概率也是再下一道指令反问太仆寺。
九边的马匹数额原本就入不出敷,除了太仆寺,兵部尚书就是再能干,也不可能比皇帝还要多一条调马的路子。
而且虽然两京太仆寺格局相似,但南太仆寺只管理南直隶地区,北太仆寺却管理着北直隶、山东三府及河南的三府一县。
自正统十四年后,北太仆寺所督理的民间孳牧,除了原有的种马外,还多了寄养马。
因此于民牧而言,无论是范围还是深度上,北太仆寺都远远胜过南太仆寺。
朱翊钧心里清楚,马政一旦溃烂,那么南太仆寺一定比北太仆寺的情形还要糟糕许多。
“朕记得徐卿先前为朕建造寿宫,亲自相土以定高下,又精心核算,为朝廷省钱数十万缗。”
朱翊钧一面慢条斯理地说着,一面将视线定格在自己腰间的玉带上。
他当了快一年的皇帝,还是很怕看到别人朝他磕头,
“如何一去了太仆寺,便连调拨马匹都束手无策了?”
徐泰时叩头道,
“马政乃历朝痼疾,俭省仅堪为一时之策。”
“臣观前朝史书,见蒙元起于朔方,俗善骑射,因以弓马之取天下,古或未之有,其起沙漠万里,牧养蕃息,太仆之马,殆不可以数计。”
“蒙元之牧地,东越耽罗,北越火里秃麻,西至甘肃,南暨云南,凡一十四处,自上都、大都以至玉你伯牙、折连怯呆儿,周回万里。”
“然至我太祖高皇帝起兵之时,蒙元已是马匮牧散,乃至元顺帝用军之际,竟以到了以‘括马’之名四处征掠地步。”
“彼时江南已不产马,百姓因战马而横遭征括之累,又懔于蒙元峻严之苛法,以致视养马为畏途,更视蒙元为仇寇。”
“昔年蒙元之牧场遍布四海,元帝尚受乏马之困,何况如今我大明草场匮缺,孳牧艰难。”
“太仆寺之设,原理马政,而自种马卖而俵马行,于是始有本色与折色,随宜派征,而马价、草料等银,岁征大约四十余万,以待买马之需。”
“自后各边请发,始而借支,继而年例,如今一切军饷取足兵部,兵部则必取诸于寺库,于是支发若流,积贮不支。”
“马价不足,借支草料,草料不足,借支子粒,而寺库实际所存者,不过子粒、桩棚等银十余万而已。”
“虽有旧库一区,嘉、隆以来封识惟谨,即使春运尽完,不过十余万金,仅供年例而已。”
“臣私以为,兵多不若兵精,目前太仆寺已见匮竭,日久则必不能支,实恐锱铢取之而泥沙用之,涓滴收之而尾闾泄之矣。”
“皇上明旨恒称内库缺乏,然臣等不言,皇上岂亦安知寺库缺乏如斯……”
朱翊钧淡声开口道,
“好了,朕不过是问了一句,还没出言斥责,倒引出徐卿的许多抱怨来了。”
朱翊钧略一掀眼皮,见徐泰时仍额头贴地地跪伏在地,顿了一顿,又垂下了眼帘,
“古之太仆虽职主内厩,然昔年周穆王命伯囧以绳衍纠缪,汉之石庆策马之对贡禹,唐之张万岁、王毛仲以蕃马而得收一缣易一马之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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