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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灯
春寒料峭的灵堂里,纸钱灰打着旋儿往人脸上扑。
三个大舅哥并排站在褪色的门帘前,长明灯的烛火在他们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。
"
妹夫留步。
"
大舅哥的手掌压在我肩头,老茧透过衬衫传来粗粝的触感,"
把账算算。
"
我后背瞬间绷紧,灵前白幡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媳妇攥住我的袖口,指甲隔着布料掐进肉里。
十八年前那个暴雨夜,也是在同样挂着老门帘的堂屋里,三个舅哥拍着胸脯说"
车钱不用还"
的模样还历历在目。
1997年夏天的蝉鸣格外聒噪。
我蹲在岳母家青砖墁地的院子里擦汗,货车钥匙在手心烙出红印。
二舅哥拎着鼓囊囊的化肥袋子进门,哗啦倒出一堆零钞:"
四十万凑齐了,明天就去提车。
"
"
使不得!
"
我急得直摆手,碎砖缝里的蟋蟀被惊得乱跳。
三舅哥正在给岳母捶腿,闻言抬头笑道:"
你当是白给?往后我们往省城运山货,运费可不许涨价。
"
老式座钟的滴答声里,岳母摩挲着轮椅扶手开口:"
收着吧,当是给阿英的聘礼。
"
媳妇躲在灶房抹眼泪,锅铲碰着铁锅当啷作响。
那台蓝色东风货车在院门口停着,后视镜上系的红绸带像团跳动的火。
2005年深冬,岳母拄着拐杖站在产房门口。
我姐骨折的石膏腿横在长椅上,母亲佝偻着背给新生儿缝襁褓。
"
亲家母快去照顾闺女。
"
岳母把保温桶塞进母亲怀里,自己接过哭闹的婴儿,"
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。
"
尿布在晾衣绳上冻成硬板时,岳母教我用艾草给媳妇熏腰。
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捏着银针在穴位上游走,突然说:"
当年阿英她爹走时,三个小子还在穿开裆裤。
如今倒能撑门户了。
"
窗外飘着细雪,药香混着米酒在屋里氤氲。
此刻灵堂供桌上的存折红得刺眼。
我把烫金封皮推回去:"
妈退休金二十万该你们分。
"
三舅哥摸出打火机作势要烧:"
外甥年底娶媳妇,当姥爷的添妆钱你也拦?"
二舅哥忽然掏出个铁皮盒,1988年的老存折上工整记着"
购车款四十万"
。
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字条:"
车钱不用还,给外孙当彩礼"
。
我喉咙发紧,媳妇的抽泣声混着檐角铜铃叮当。
大舅哥往我账户转了四万,两个弟弟各转三万。
转账备注写着"
医药费分摊"
,却在深夜又原路退回。
手机屏幕在黑暗里明明灭灭,最终停在一行新消息:"
咱妈的房子过户给外甥,三个舅舅凑的彩礼"
。
晨光爬上老宅的雕花窗棂时,媳妇抚摸着房产证掉眼泪。
院里的梧桐树抽出新芽,十八年前岳母就是坐在这树下教我包粽子。
她说糯米要泡够三更天,就像人情得经年月久才能见真章。
风卷起未烧尽的纸钱,打着旋儿落在岳母的藤编针线筐上。
三舅哥拎着铁锹往坟头添土,突然说了句:"
咱妈最后那晚,说老陈家最值钱的不是存折。
"
他指了指心口,"
是这盏长明灯。
"
我望向供桌上摇曳的烛火,终于明白岳母为何执意要在临终前把存折交给我。
她早知道儿子们会怎么做,就像当年明知我穷得叮当响,还是把最疼的闺女嫁了过来。
坟头新土泛着潮湿的腥气,远处山桃花开得正艳。
大舅哥往我兜里塞了把炒南瓜子,和十八年前送我出车时一样。
"
下月外甥婚礼,"
他拍掉手上的泥,"
咱开那台老东风去接亲。
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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