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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的时候还是一路斜阳,回来的途中却仿佛遍地泥泞。
我端着一缸酒如托铁塔,感觉步履沉重,时走时停,有一些丢魂落魄的恍惚。
我似乎还没缓过神来,梦游一般地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那个邂逅。
我隐隐觉得,满街端着碗的人都停止了扒拉,都不怀好意地看着我的铩羽而归,并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讪笑。
这还是那个中学同学丽雯吗?我的暗恋,我的初恋,我从未得到过半分回恋,却始终未曾彻底放下的那个女孩?那个以一分之差,未能和我大学同学的才女,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?高中毕业四年,仿佛暌违了半个世纪,一直音讯杳然的她,何以竟然在我孤独的黄昏再现。
她似乎是我生命中必将出现的一个路碑,预设在我的命途中。
我绕过了千寻万里,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块坚硬的石头前;但依旧像往日一样,被她的庄重撞疼了……我和老田开始对酌。
他在火灰里埋下了大把黄豆,黄豆被那些余烬烤熟,会像溪水中的小鱼一般灵性,自动地从热灰里蹦跶出来——然后,我们就一粒一粒捡起来,在手心搓掉灰尘,直接扔进口里下酒。
仲秋的山里,已然烧起了火塘。
吊在中梁上的电灯,因为电力不足,像一个火疤眼一样时明时暗。
脚下的炭火照亮了我与老田的沉默,但是我的内心依旧还是感到寒凉。
我在老田这个老光棍的萧索生活中,窥见了自己青春的落寞。
我问老田为何没有成家,几两下肚后的老田忽然就有了谈兴。
他说他是刚刚平反改正的“右派”
。
第一句话就把我镇住了,一个伙夫,竟然是“右派”
?我暗自起疑,问他原委。
他说,他在1957年之前,是这个乡镇小学的老师。
因为平时喜欢书法,党号召知识分子给国家提意见的时候,多数老师写了意见,都来找他抄写成大字报,贴在学校的墙壁上。
后来“反右”
运动开始了,学校分了两个“右派”
指标,大家都不承认提过意见,县教育局来鉴定笔迹,只好把他打成了“右派”
。
他不愿再推诿其他同事,很快被开除了公职,下放农村监督改造,妻子改嫁他乡。
等到平反重新落实政策安排工作时,他已经没有教书的能力了,只好安排到乡政府做饭。
虽说是下人的劳务,身份却算事业编制,拿的是小学教师的工资。
老田一边喝酒,一边散淡地叙说,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,早已看不出一点自怨自艾。
我很想问——你去打听过你的前妻吗?她去向何方,是否幸福?曾经婚恋过的你,是否还会在心底关心那个在路上走丢了的女人?
但是,我觉得这很残忍。
微醺的我取来吉他,胡乱地拨着一些和弦。
我说老田,你会唱什么歌?来一曲吧。
老田嘿嘿惭愧地笑,露出大黑牙说:不行不行,都忘了。
我曲不成调,特别走神,端起酒杯猛饮,不知不觉就醉倒在那年的初次遭遇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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