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否则倘若支应门户的杜十九郎有个三长两短,杜十三娘不是孤苦伶仃就是寄人篱下,怎么护得住自己一个卑微的婢女?就是到了这儿,为免走到外头被什么人纠缠,她不得不抹黑了脸上脖子和手。
谁能想到,从小就在樊川小有名气,一度常常出入长安城中各家名门贵第的神童杜十九郎,去岁因家中一场大火,受惊过度大病一场,非但再也做不出一首诗来,而且人也变得浑浑噩噩,四处求医不见起色,甚至最后连话也说不得,手脚都动不得,竟是个活死人。
偏偏其父母早故,嫡亲的叔父杜孚在外任仙州西平县尉,已经好些年没有回来。
而樊川杜曲虽是杜氏族人聚居之地,但彼此之间亲疏远近不一,各家分支族谱之间的关系往往能追溯到五服之外。
除却洹水杜氏,京兆杜氏、襄阳杜氏、濮阳杜氏,每一支都有人在那儿安家,不少都以京兆杜陵为郡望。
最初不少人家都善意帮过自家的忙,可再帮也抵不上如此求医坐吃山空,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杜十三娘不得不破釜沉舟。
拿出仅剩的家底二十贯钱,杜十三娘不顾自己也才刚十一岁,硬是求一位长辈借了车马驭者从京兆府千里迢迢赶到了嵩山,幸好路上不曾遇险。
可嵩阳观好进,那位号称颇通医术的孙太冲孙道长却不是好见的,杜十三娘几乎隔日就要去一次,可回回内中道人都摇头说孙道长云游在外不在观中。
“阿兄!”
当回到床前,看到躺在床上的杜士仪睁开了眼睛,杜十三娘顿时又惊又喜,可是,发现他那眼睛依旧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,仍然没有只言片语,分明和昨日没什么两样,她不禁生出了深深的失望。
然而,她还是打起精神到旁边的铜盆里去拧了毛巾,仔仔细细地亲自为兄长擦了脸,这才低声说道:“阿兄,你放心,不管如何,我都会去嵩阳观中求见那位孙道长,把你的病治好!
如果孙道长也不行,哪怕带着你踏遍千山万水,我也会寻到从前药王那样的名医!
阿爷和阿娘故世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他们的,咱们兄妹一定会好好的!”
听到这斩钉截铁的话,床上的少年却仍是脸色怔忡,一句话都没有。
面对这种情形,杜十三娘顿时黯然叹了一口气,小小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悲伤。
晚饭过后,竹影因为一日忙碌劳累,早已沉沉睡去。
就是常常会在卧床边上看着杜士仪入睡,方才会自行去就寝的杜十三娘,此刻也仿佛扛不住这些天来的辛苦,早早睡下了。
躺在靠东墙的另一张卧床上,蜷缩成一团的她在均匀的呼吸声外,偶尔还有几声梦呓一般的低语,和外间隐隐约约的虫鸣声合在一块,让静谧的屋子里更多了几分幽深。
北墙边卧床上躺着的杜士仪这时候却醒得炯炯的。
梦醒便是千多年前,此前那些日子,每日里昏昏沉沉有各式各样的片段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重现,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脑袋眩晕,无法动弹。
这段手不能动口不能说的日子,足以让他刻骨铭心,而在这种折磨之外,每天他入目的情形听到的言语都陌生得让人匪夷所思。
倘若不是他意志力强,只怕就要疯了!
他曾经以为这是恶作剧,抑或是南柯一梦,可一切都太过真实,还有身边总会轮流陪着的杜十三娘和竹影,让他终于分清楚了梦境和现实,明白了自己如今就是杜士仪,再不是别人。
此时此刻,他轻轻握了握双手拳头,随即又舒展开来,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,他却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。
从动第一根手指到现在终于能够两手握拳,如果他没有记错日夜变化,应该整整有六十四天!
他不再是那个母亲早逝,被身为金石大家的父亲逼着从小拓碑临文抄典籍,一度向父亲的老友学过行针用灸,后来少年叛逆离家出走去学被父亲斥之为小道的音乐,足迹一度踏遍大半个地球,可最后只来得及在父亲临终前赶去见了最后一面的那个不孝子了。
现如今是开元四年,天子之位上坐着的,正是一手缔造了盛世,又一手将其送向终结的唐明皇李隆基。
而他则是大唐京兆杜陵杜十九郎,父母双亡家道中落,在那些不计其数的本家亲戚之外,便只有嫡亲的妹妹杜十三娘相依为命。
“妹妹……”
喉咙里发出了一个低低的声音,他不禁露出了微微苦笑。
最初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时候,每次看见杜十三娘忙前忙后,又是为自己念诵诗文,又是在他身边和他说话,他总能觉得狂躁的心情渐渐宁静下来。
可现如今明明已经可以动弹可以说话,他却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。
他上辈子,可是连个堂表兄弟姊妹都没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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